马占祥，回族，70后。中国作协会员。曾参加第28届青春诗会。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出版诗集《西北辞》等五部。
致山垣
现在，牧羊人也该睡去，一些羊群起伏的身姿比山垣曲折
在山脚
不熄之火
我信北方地下有火
长出来火苗
是红柳、沙枣树和枯槐
有些火苗会飞。飞起来的是
麻雀、喜鹊、红嘴鸠和野鸽子
或许，是溅起来的
阔大的火，也会烧着
山里的马匹和北风，它们披着云朵奔跑
——烟火苍茫的山塬，哦，烟火苍茫的云朵
河水向北流
河水向北流，没有回头
一条河，提着自己的浪花
奔赴北方。它的二月明亮而
晶莹。它的天空，还在汹涌
浩浩荡荡，北方的石头在山坡上
流淌，到河岸，一株苦籽蔓拉开了
北风的一角。这时
我将北风称之为刮，或，弥漫
河水里埋着火焰。薄薄的水
没有言辞。有本古书
记着河流原来的样子
唯有月光，照耀着河边的小县城
银平路
崭新的城市，楼宇有了新的脸面
在银平路上，我有一点微小的惆怅
风不在使劲吹了
很好的阳光，铺在店铺门外
有人饱餐。有人在车辆上拿着自己的文件
槐树和垂柳不分彼此
我看到了东面的山，然后转头向西
选择正确的路途
多少年前，这里的叫卖声已经被拆迁
赶路的人，都是陌生的
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他们走得匆忙，顾不上不看我
绿萝谣
绿萝不信佛，立于书桌，一枝刚好伸到
《六祖坛经》。绿萝坐禅
“元不著心，亦不著净，亦不是不动”
屋外白云乱飞，有冷流将起，四面风声
呼啸。我有两块石头，压在书上
它们来自不知名的山中
一绿一青。它们保留各自的沉默
我在当代的生活中
七楼，高悬于半空，目光所及
亦是渺远空阔之处
我观绿萝手掌空无一物
我看诗书，没读到更深意味
八方谣
山坡上阳光茂盛
喜鹊衔着云朵。黄土上
燕芨芨草试图飞翔
姓杨的砖匠，码放的城池里
蚂蚁给王献上甜蜜
姓杨的女子，站在墙边
看马莲花
马莲花白天开
马莲花夜晚开
白花里有雪
红花里烧火
傍晚，我们说起夕阳
朝阳村布局如棋子
马孝礼家是一枚，杨国旗家是一枚
清水河对岸，马家河湾村也是一枚
我们在村子里煮茶看画
我们谈论电影，谈论塔.科夫斯基
谈论宗教和哲学。傍晚
在回家路上，我和你说到夕阳，
一轮巨大的落日，披雪立于山巅
香茅草歌
山峦昨日已聚集河岸
今天早晨，它们又分离
西山有好看的绯红
东山被光遮蔽成青色
我沿着河流拐过枯枝零散的二道湾
香茅草睡在冬天的风中
在它们的身体上，我的脚步柔软
香茅草老了
它们藏住绿色
细微的茎叶刚好轻轻盖住，庞大的北方
山羊经
1
十月，山羊上山坡
满山坡的月光
照耀草
山阴处，山羊吃着月光
月光，在山阳处
有一张翠绿的脸面
2
月光的河流，被风吹皱
轻轻地流过半个城
我需要一种慢速度的抒写
给羊圈上空
布置星空般的字迹
——天狼星闪烁其词
发出幽暗的光
3
山羊撒在山畔的词语
会在来年发芽，开花
结出小小的梦迹
4
山羊不说话，不忧伤
不笑
谨守山坡的
纪律
5
到山上去。工业留在了人间
流水很清澈
有时，倒影一片云朵
有时，倒影几只山羊
——它们高过飞鸟
低于天空
6
山羊只修正急于表达自己的
蒿草的，命运
7
在半个城，有过山羊的传说
——记录在羊皮上
关于它们的歌谣
需要轻敲羊胛骨伴奏
单音节的唱腔
散发出青草的气息
8
“山羊的孤独在山里”
“它们站在高处打量人间”
“山羊的目光是山坡上唯一的证据”
“冬天，它们嚼着雪花”
“四季，在山羊毛发间流传”
9
相传，山羊爱着花朵
它们相互为饥饿牺牲
在山中，岩石为他们
作证
10
寻找一个词，一个动词
在山畔处，在山坡上
路过的闪电悄无声息
一株曲折的刺槐下
有个词一动不动
——山羊
11
野火烧青草
青草茂密
乌鸦念经
石头做纸
山羊的白，或者黑
就像一是一
二是二
12
山顶上，停着山羊
山羊背上，停着云朵
云朵上，停着光芒
当时，光芒之下
一只山羊，背着漫天金子
小寒歌
一日之晨，北风尚未吹断东山
我路过的人群，为一天的光阴奔赴前程
他们都配有好看的光晕，和长长的影子
这是小寒时节的启示录
西山上：等待的云朵一动不动
山下，河流波澜不惊。北方的天宇上
一颗被磨白的弯月还在
那是一日之初最好的证据
元月十二日
今日有好天气，艳阳欢喜
微风细密
穿过县城的路上
遇到很多脸面干净的人
我要去河西
路过的河流装着部分天空
鱼的去向不明
有只花喜鹊在我身侧
飞翔。我觉得
我是跟随它，觅食
河西不远，那里有千亩枸杞
宁夏腹地，万物都有很好的安排
我多次路过一个接一个的村子
有炊烟，有人。田垄里有码放整齐的
新农业时代的乡愁
滨河大道
一条河上，彼岸，有树
此岸，黄土裸露
冬日的好天气
一轮白日，照耀人间
槐树嶙峋
有只喜鹊大叫三声
藏身于河畔槐树中
像陡峭而突兀的标点
湿地
垂柳下，虫蛹会有顿悟一日
河堤通往他出
麻雀念经，黄鹣子打坐
一株香茅草，低下头颅
这是隐喻一种：刺玫紫色的花瓣
映亮江山
喜鹊谣
冬日，槐树获得了安宁
在县城的路途上收集一些微小的风声
喜鹊一只接一只奔赴河流一侧
它们的鸣叫是隐秘的
低低的诉说，使沿途的槐枝都藏住新鲜
藏住花朵
石鼓诗
记录一场前朝的战事：马匹的嘶鸣响在石头里
西北的山峦老的直不起腰身
枝丫斜伸的曲松，风中摇曳如箭矢
石鼓图记：一只鹿在山侧回首，无数次地看着人间
落日一种
众生在下——一条河流不能装下所有的光
落日的镜子里，火焰尚未熄灭
一座山跑过一座山和另一座山
用寺庙，接住余温
众生在下——说出的词语是祈祷，是
最后一个合住眼睛的轻微的安静
山中十二章
1
光在林间是锋利的。西北视角的布局：起伏、平缓的原野
还能容纳一棵大紫叶李朝向天空的意愿
麻雀，向着宁夏飞
2
窑洞间隙是秕草，以及秕草忘却的香气
在山畔，溪流深埋了月亮和星宿
它积攒多余的光，留着照耀人间
3
典籍里的训示：“浮生若梦，若梦非梦”
梦是空的花朵——沿着一节山路排开
山上的石头有禅意：红色的石头给暮色补上些许温暖
白的趺坐山间。石头上的插图
——火焰张开了翅膀
4
一本石头的书中必有：花园、诗歌、河流和
山峦。乌鸦看护着黑夜
一群羊，沿着青草倾倒的命运走向远处
直至，远方
远方有片神迹的湖泊
5
许多时候，飞鸟驻留于槐树枝丫
它们的方言弥漫着药草气息
它们的江山富足，而且多雨
面对底层的草籽和虫豸
它们是有福的
他们大声说话，语气温婉
6
河水止处，有美学的休止符标识
一条河绸缎般陷落
闪烁的光芒，在大地上嵌着锋刃
哦，遥远的火
熄灭节外生枝的余烬
留下黄金、喜鹊和云朵的块垒
在宁夏腹地隆起的山上
两只相爱的岩羊度过了春天
7
四月看花。五月等雨
五月的云朵呈暗黑色——孕育水的
云朵，被山托着才能飘起
村庄沉湎于玉米描绘的绿色
五月有雨：清新的雨在小城里
暴烈的雨落在山里——
坚硬的水在花朵里藏住天空
8
再次看到：一只小岩羊，沿着绝壁攀援而去
一只小岩羊，毫不畏惧地球的陡峭
9
春天说出来的是：山上
只有一股风慢慢吹来。而
现在深春，苦籽蔓细密的花朵有了笑容
一只蝴蝶在马莲花上一动不动
——它有心事？或者是
爱
10
为一条河设喻：它的三条支流
一条有流水
一条有蜜汁。一朵低下来云朵
刚好醉落在最后一条河倒映的山畔
11
大地烁金。语言沉默。这是人间的旷野
你有森林，你有沙漠，你有茂密和干涸
你才是被认知的——你的另一面里
天堂也有生生不息的人间
12
雨水使人警醒，大雾使人迷惘
大地的幔帐之外
新月如刀。一棵月桂
告谕宁夏：山峦能拿出来的是云朵
尘世能拿出来的
人，都能拿出来
各自的命运，而
江山已经拿出
寺院
槐树考
白色在持续。整个六月，是白色的
现在，十二月，更白。回到六月，或者
等到七月
一串串白色，密集的瓷器
向下。其中，黄色是慌张的
嫩黄的密集恐惧症
会在十月，获得解脱
我在十二月的大雪中
看到槐树枝丫嶙峋
仿佛要抓住几朵云
像一个中年人
说：我能
伸出的手
做枝丫状，没有叶子
采石歌
此石头，有一颗不变之心。亘古以来，它的内心就在沸腾
风吹日晒，它越长越小，成为晶莹的一颗
等你翻山涉水而来，它给你的才是剔透的一颗
去年之词
1
干净的云朵，是一个疑问句
水之一侧的草木
是岸
是雪花底下的香气
傍晚，有一朵云，在水面上
留下的信件
一个词里，描绘春天的样子
是声音，是给你的孤独
2
我取诗书的手，正好空着
我给你的证词
在西北边陲
浸着汉字的骨血
汤汤向东去。我的名字
即佐证。灼热的国度里
地平线之上的异象
——月光屏住呼吸
3
时间之书，翻过一条河的歧途
年关之初的月份里
中国的星星，在山头
点着灯笼
我们的村庄里响起歌谣
歌词里的炊烟老了
村前的路途上
红嘴鸠流下思念的泪水
4
一年前，我在山间
一年前，风吹辽阔。花朵的
哲学意义
仿佛是空
我不是独自一个
至少，你在山湾处留下影子
我提笔写下：明月落魄
山河寂静
5
我不能忘怀的是明月、山峦和你
一年前，我的罪过，无处申冤
今年，头疼、腹胀
七个椎骨的钟声响再体外
我该撤退。一个小县城里的爱恨
会有多大？炊烟偶尔升起
河流偶尔停滞
我，在今年，存下语言的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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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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