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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雷公,原名武贵民,生于内蒙古太仆寺旗东沟村,青年诗人。2003年开始写作诗歌至今,有部分作品发表于《诗收获》《诗日历》《北京文学》《山东文学》《北方作家》《草原》《扬子江》《夏季风诗刊》及各种年度诗歌选本等。

 

 

 

晚风

 

你陪着我,像一块安静的麦田。偶尔

像鸟雀扑棱掠过的你的语言

又像郊外的油菜花甜得淌蜜

 

而我坐在阳台的椅子上,被风吹着

像刚停歇的火车。街灯亮了

 

如果你陪我再久一点儿

会聆听到我胸中的山谷,有溪涧,淙潺不息

而我还会为此挂出眼中的灯笼

 

晚风,吹啊吹

你梦中的孩子都打开了窗户

我还在那里……扶着栏杆

抽着烟像个老迈的渔夫等着夜阑中

驶来的船只

 

 

致?

 

冬日的冷,反而

没有泯灭我的焦烦。出去走走

看一看街市上人群的脸都有什么异同的季节

踱走荒野,会把

疲劳的字迹徒留雪地

光秃秃的白杨树,别无其它植被

高高、灰暗耸立

这使我想起乡下屋顶披盖积雪的老屋

以及沉静的空无一人的街道

只有白毛风吹响烟囱

像狼在丛林发出撕裂的唿哨

我不曾向你提及:那树杈上叽叽喳喳

叫个不停的鸟雀,真叫人

不愿与它们亲近

它们站在高处喧唱官僚的高调

而使一些树下的影子更低

 

你遥想的冬天的景致,仍在

你诗句的途中

而我深陷雪地的翻毛皮靴

让雪发出了明嘹的叫声

 

你何曾见过落雪的嘴巴

 

 

玛利亚

 

从前在一座乡村教堂

我见过你,玛利亚

那时你正冲着窗户上祈祷的阳光微笑

 

时值寒冬。一夜大雪

是你的灵魂在轻触我的屋顶么

雪光凛凛,那是圣光

在濯洗牧场黑色的荒凉么

 

玛利亚,玛利亚

想起你……

……我的母亲如此像你

缺少一件金首饰

 

 

从今天起……

 

一只狗带领着我

声势汹汹地走进冬季冷寂的雪野

结冰的枯草,享用着

束缚了自身的晶亮光辉

我给空荡荡的屋里的桌子上

留下纸条。写着:我累了……

 

从今天起,我决定帮自己一个忙

……

天色向晚归来时,我会以平静

亲近你的安宁

 

 

安忍

 

我不愿说出我的悲苦……因为

这些也是你们的

我不愿说出那渺茫的美好

那是我看到了你们的世界

 

熹微的曙光,乳白色在疼痛

穿袈裟的江水在我脑际敲着雾的木鱼

 

为什么我被亲人围绕却倍感孤冷至抑郁

为什么你说我对自己的慈悲不够完美

那弧度是缺失安忍的光辉

 

 

给托尔斯泰

 

二月,灰鸽子带来了教堂的决议书

有人把你逐出教门

大街上的沙尘刮向窗户

诅咒的声音击碎了案板上的杯子

“你这个该死的老鬼

你将永世遭殃,像狗一样死掉!

你,却把一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

他穿着你的旧靴子,用光了

你的墨水,在纸上点火

你声称他为上帝老爷子,你唯一的

上帝老爷子,而不是某个教会的

蜡像的基督。托尔斯泰

你这个顽固的老头子

你必将孤独的老去,也必将

孤独的死掉,回到你独有的上帝那儿去

你也是从他那儿出走的

你是一只灰色的鸽子

所有的色彩都是由爱嘟着嘴唇

吐出的孤独,而且无可替代的

你偶尔会去田间,让黑麦

在相亲相爱中诵读你的福音书

你坚定不移的,确信你的上帝

那位老爷子,会发出

雨水的祈祷声

雨水,丰厚的平静的雨水

不仅浇灌了俄罗斯

 

 

沉重的时刻

 

城空。春风的唇吻着冷清的街道

环卫工游荡的身影孤立

口罩的火焰虎视眈眈,空气中的

战壕很可能随时升腾硝烟滚滚

沉重的时刻

防疫卡点的人庄严的脸上

泛着钢铁的冷峻,但我

也从他们和善的目光中

掘出了太阳的温度

此刻,煽情和煽动憎恨之心,是可耻的

而泪水和含笑,是生死疲劳最真实的修辞

此刻,蜇居的人,请防守好你们的心

不要让心里的魑魅魍魉攻破了

——你们自己的城,要知道

心是恶之本源。此刻

请以慈悲和人性的光芒

为沉重的时刻,防守卡点

 

 

此刻

 

此刻,光线在书的纸面

渐渐黯淡

从厨房到各个角落忙碌的身影

你的,而是我流连的花园

 

孩子们在圆滑地玩躲猫猫

却不慎碰响了体内的小星星

我抬头瞥了瞥闪烁的悄悄话

 

此刻多么的昂贵

我们都拥有了,多么的幸福

 

此刻的蜜蜂把我们身上的花粉

拍得嗡嗡响

……我凝神倾听着,对此

惜不胜惜

 

 

夜晚唱歌的女人

 

有一段时间,对面的六楼

窗户内的灯光豢养一个唱歌的女人

长发披肩,黑色的天幕桌布睡衣

黑色的话筒,惊起

无数老迈的乌鸦

有时夜至凌晨,她还坐在那儿

手捧话筒,像一块石头

游牧在荒野

从未见过有男性的身影在那儿走动

或许,她只是

动用自己的歌声避雨

或许,歌声

能唤醒一匹沉睡的黑马

雄性的漆黑

笼罩在灯光之外

 

 

抱歉,我的天使们

 

抱歉,孩子们,我忽略了

数一数你们细微的心事

我总在忙,忙得自己糊里糊涂

忙一个父亲虚飘的梦

我没有抽出闲暇的时间

精心呵护你们如草尖上跳跃的露珠

我应该赞美你们露珠上,诸多的星星

抱歉,寂寞的孩子们,对于你们的倾诉

我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但我知道

你们就是我最满意的一首诗

抱歉孩子们,我和你们的母亲争吵

让你们鸟巢般的眼睛笼罩了灰尘

抱歉我的孩子们,在你们睡熟时

我想悄悄的抱歉地吻你们

 

 

写在纸上的祈祷

 

愿这些祈祷没有谎言

自欺欺人的把戏即刻销声匿迹

愿这些写下的言词被灯照亮被一个上帝看见

即使这个上帝就是我那柔软的一部分

即使我那忽隐忽现的怜悯之心

愿这些祈祷能消除我的罪责

让我不再不得安宁又像个病人活着

愿我的泪水没有打湿这些祈祷的文字

愿哭声没有冻结阴暗的灵魂

愿妻子的悲伤不是来自我的贫穷

……祈愿的东西太多,请原谅

我这个贪婪的人贪婪地爱着自己

愿我今天写下的字没有欺骗自己

愿我的妻子不再受苦受累

她提着铁壶浇灌沥青的路面愿所有的

车辆都安全行驶;热浪翻滚

愿有一阵风会带给她清凉

不再汗流浃背地躬身干着那些活计

愿上帝和菩萨都住在我今晚注视的月亮里

愿我一会儿入眠后会在梦中笑出声

让白昼僵硬的面孔松软下来

……我的笔尖有足够的祝福

停下来吧,要知道我是一个贪婪的人

 

 

夜晚,我们谈到了什么

 

夜晚,我们谈到了什么

而忽略了什么

或许是灰尘,多么细微宁静

它阴影的巨大只是黑色的夜

洗净了我们的眼睛

我们谈论树林

只听到了风吹响树梢的哨声

而我们并没有随着谈话

并肩踱进树林深处

我们都希望有未知的神

住在里面永远不被打扰

后来,是的,中断谈话的时候

我们惯于用后来结束

后来是一个人离去

另一个人重新开始了失眠

这难道不是一个人又走进了雪原

他忘记了回家的路

 

 

一个人在深夜醒着

 

一个人在深夜醒着却梦到了诸多事物

事物在时间中丢失

事物被事物吃掉了

连骨头都没有剩下……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诞生了安静

 

在安静中喘息或屏气凝神

接下来

在睡梦中醒着走进嘈杂的战场

而死亡是多么的安静

 

战旗在风中多么的安静

……

 

 

我在沉静中度过了一段漫长的虚无

 

像一个短暂的梦焚烧了整个夜晚

我记忆全无,但活得比从前要愉悦

我知道灵魂给肉身找了很多麻烦

它在散乱中迷失了自己

那一段时间,我在沉静中

度过了一段漫长的虚无

并且离弃了我对自己过分的爱

 

有时候这个世界令人颠颠倒倒

梦比醒着更真实

习惯不停地思索会让人活得更混沌

 

一垄金黄的麦子

一把镰刀

和一个红色的傍晚

每次忆起这些都会让我激动不已

 

那时一个世界就是一个山坡下的村庄

那时一个世界因为一个孩子的眼晴

而变得澄澈。我想

在那一段虚无的时光中我在怀疑这个世界

 

 

在深夜写下的言辞

 

有些言辞在此刻的深夜醒来

它们刚刚被我写出。……但命运

不被我掌控,就像父亲种下的庄稼

我记得庄稼在轻风的吹送下

会哼着歌谣给太阳听

其实,我想写出的,是小时候

那种捡到的落穗般金黄的言辞

让它们赞美在寂静中发生的事

或为受难的人作祈祷辞并流下真实的泪

而我发觉有些文字却近似风暴

它们来自我的大脑,我却

无法掌控它们……何等的悲哀

是的,我拒绝过“悲哀”这样不会开花的词

但是,我也同样拒绝

在悲哀的面孔上伪造天堂

 

 

喊魂

 

今晚,不为失魂落魄者喊魂

要喊,就喊无所归依

碎了而四处虚飘的风一样的亡魂喊

——喊出那些迫不得已

接受了死亡的凄绝的碎片

让它们一片一片

在母语的喊声中找亲人

 

 

病中书

 

终日躺在床上

光阴,突然变得

恍兮惚兮

内心,潜伏已久的孤独

终于长出幽暗的翅膀

诸多杂念萌生,不能自主

卧室内弥散着中药的气息

耳鸣、心悸、严重失眠

能救治我的,并非这些草木之药

能伤我的,皆是我的所爱

诵读《心经》、《金刚经》,仍是

内心不能得到片刻的静闲

小区高楼林立,九十多平的房子

仿若城外九十余里,空寂的山谷

有时,忽然忆起母亲

母亲仍居住在城西三十里的乡下

她的黄泥小屋,夜色中

闪烁着昏黄的灯光

每次想起,身躯内

像游走着叉状的闪电,暖暖

 

 

苍鹰

 

深秋,众草枯败,我孤自一人

驱车颠簸于草原

只为一颗燥热的心

被拂过草尖的风,吹得寒凉

 

寥廓的天空,传来啸声

我闻声仰望,且一只手暂时

掩上了日光的门

 

是一只展翅的苍鹰

被我摄入了瞳孔,它黑色的影子

遮蔽了我往日凛然的目光

 

突然,我不由收紧了脊背

寒噤的冷风,灌满毛孔

像一只田鼠怔怔呆望

忘记了逃避

 

一会儿回过神来,自觉汗颜

我不是一直都梦想做一只苍鹰么

有那么高远的愿望,有那么多
不甘示弱的桀骜的心气

 

现在想来,我多么的虚伪

原来我是借鹰的形体为自己壮胆

不让任何一个需要我守护的人

识破我深藏的怯懦

 

 

那一年

 

那一年,娘把我生在了深秋

落日余晖映照的土炕上

娘渴望我被最后的阳光清洗

一生被光辉照耀

从此,娘用一生守住这个矮小的村庄

她耗费了太多的慈爱

把我养大,养成一个苍老的儿子

那一年,小麦欠收

娘手中攥不住养命的麦粒

被秋风吹凉的手,攥不住

养命的麦粒

她的腹中空空,田地空望

那一年,严冬寒冷

娘用爹的羊皮袄把我裹严

北风咆哮,塞北

大雪封山,娘抱着我

就像守着供她取暖的小火炉

 

 

进山

 

我已备下,一场

封山的大雪、壶酒,以及

炭火跳跃的炉子

要是你们进山,最好

不要把猎枪,带进来

狼已绝迹多年,好多年

已经不曾听过它们的嗥叫了

现在,只有可数的几只黑鸦

孤单地,在雪地点灯

要是,你们在雪野踉跄慢行

听到异响,不要惊悚

那是风的骨节在响

穿过矮树林,别忘了

捎回我砍下的枯柴

我准备,动用它们

煮一些秋天的蘑菇,给你们

做下酒菜

傍晚时分,你们靠近我的院子

有犬吠,不要惊慌

它眼角挂着冰凌,是为了

忘记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老友们,让我来

给你们掸掉肩上的落雪

多谢你们,冒着严寒

进山探望

我已备好了,点点热泪

和一座雪山的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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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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