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诗文本 > 艾蔻组诗

 

艾蔻,原名周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个人诗集《有的玩具生来就要被歌颂》《亮光歌舞团》。鲁迅文学院第31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曾参加《诗刊》社第33届青春诗会。获第19届华文青年诗人奖。

 

 

什么

 

从一千亿光年到零点一飞米

之间

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维度的迷宫

怎样的数量级

嘘,不说出你的思考

 

它们衰老的速率远大于时间的逝去

遥远的行星

被我们发现之后

什么在死去

什么是我们看不见的光

它一直诉说——

 

人们彼此相爱

又总是被烦恼围绕

 

 

其中的黄昏  

 

早在陌生的街道见过你

当我们尚未相认

你是顽皮植物的阴影

弯着腰,追逐夏季飞虫  

 

它们细小身体内部

暗藏着无聊而重复的片段

你在里面爬楼、转钥匙

然后背靠着窗户

啜饮一杯低度酒  

 

那些酒,去了时间的拐弯处

以后我就住临河的房间

陪着终日饥饿的狗

听音乐,做针线活

不给它们好脸色

 

到了晚上我故意不等

让你经过我,又察觉不到我

那个时候灯熄了

看上去真像个骑士

 

 

小人间  

 

它向来平静

游一段,潜一段

鱼虾尝过了,是咽下去

还活蹦乱跳的欢欣

冰凉,清甜

也都是它喜欢的

它可以这样朝前走

顺着河流拐弯,下山

同周遭的秩序就此别过  

 

它没有那样做,只是

低着头,让羽毛白色的部分

在太阳底下反光

它是危机四伏的喂养

伏下身段,一口一口吃胖

它是反复被放弃的追赶

陪他躲雨,终于捱到

刀口与眼球同时转动的黄昏  

 

他去了田埂下面

只露出脑袋和肩

它呆望着远处,看到一尊

慈悲加持的半身佛

 

 

父亲的年代

 

自行车,散装薄荷糖

载着小女儿

冲向居民楼的斜坡

无数次,车座下方的弹簧

捕获一双小手

尖叫,刹车的滋啦

他不得不停下来,慢慢回忆

 

皮革气息混合着烟草味

信笺上滚动的墨水笔

某颗忧郁的、生死未卜的眼球

男人与外地中医

意外且仓促的相遇

两年零八个月

一百三十四封信

 

他在灯下整理答案

用右手倾诉

光线诡谲、模糊演绎史

红色起伏山峰

一场超远距离的找瞄

一位投掷者带着耐心与侥幸

 

南方的冬季没有暖气

街上有压路机

沉郁的重低音,昼夜不停

只属于父亲的年代

茉莉花茶泡好了又不喝

屋子里氤氲着迟钝的香气

 

 

再别靶场街

 

靶场街正对医院的大门

像一把剑直指住院部

我从靶场街最北头出发

七分半钟就能走进那栋楼

床上的人气若游丝

一组心电图

牵扯着一大群人的心电图

电梯门不断开合,走廊里人来人往

喘息、咳嗽、脚步拖着哭腔

 

钢筋混凝土的楼,顽固坚强

盖住这些难以安静的时刻

他心想,要是能逃出去

就买身新衣服

中山陵园寿衣店,小小的门面

紧贴着医院

仿佛标配的外墙瓷砖

白天你永远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这往往让人错误地认为

死亡只会发生在夜晚

 

 

贝壳

 

太阳在傍晚坠落

夏季飞虫的赐予者

此时,正让大地失去细节

互不相识的两个人

被莫名的力量怂恿着

他们快步走向对方

紧紧拥抱在一起

 

七万多种贝类见证了这一幕

然后,低下头

继续篆刻

用不同的纹路

记录远古的海底花园

其中包括鹤最小的孩子

一直坚信自己是外星生物

翅膀扇动啪啦啪啦

发出金属的蛊惑

 

火车还在冰下奔跑

外面的天全黑了

我们没有等到会变身的魔鬼

只好返回各自壳内

珠光恍如白昼

 

这样的夜晚适合闲谈

比如一只蜡嘴黑尾雀生平

比如五岁的小男孩

为什么都痴迷于挖土机

 

 

青团

 

失眠儿童喋喋不休的那个夜晚

喷火龙耗尽燃料的那个夜晚

醉汉在楼顶划船

将星空涂抹在手臂上的那个夜晚

都是一样的

夜晚

都是一样的冰凉,一样的青团

摊在掌心黏答答的夜晚

咬一口含在嘴里清甜弥散的夜晚

一样的

没有类似物品可供比拟的

青团

我愿它们集体噤声

侧耳聆听蝇虫嗡嗡

我愿它们

最终在脑海中消失殆尽的

那个夜晚,不要来临

我愿青团

永远无法逃走

尽管,它的微笑露出了马脚

它束之高阁的蒸屉

长满了好看的,银灰色的斑点

 

 

白塔山

 

一家人围坐在塔前

1985年的黑白照片

初夏的马齿苋

还在影集夹缝里疯长

蚊蝇飞离草丛,缓缓扑向鼻尖

 

我们还是小孩,空气中

那种闻了就会长大的香气

还不敢大口吸

在山顶,长时间盯着远处

会产生一种错觉:

跳下去不会死,会飞起来

 

谁也没想到

这就是最齐的全家福了

女人把亮片织进毛衣

男人们抽烟、聊天

刚拍的照片还是未经冲洗的胶卷

 

塔内的木梯又陡又窄

我们不说话

像青鱼一样聚拢

悬崖边的飞行

一点点丢在黑暗中

 

 

火花

 

描写大量黑暗

只为摄取它——火花

闪念的存在

令人惊叹

黑暗中,火花为我惋惜

 

火花的形状

让我想起海鸥

猜不出二者关系

我只知道海鸥

它们跟随白色邮轮飞行

张开嘴巴

发出阵阵干呕

 

海鸥高高低低地飞着

还要飞很久

因为存在时差

火花看不见海鸥

这种悲伤,令

更多的地方

那些风尘仆仆拖着行李的人

渴望

们也将我一并带走

 

 

暗恋

 

少年沿着巷道奔跑

我趴在窗口,看

他瘦长的影子

掠过地面,一闪,一闪

 

他说话,像在吹小号

他唱歌,喉咙里是婉转的鸟鸣

他攀上陡峭的崖壁

望着群山翻滚

像大海,也像人海

 

他眼睛里的光

是我绘画本里空缺的

那种金黄

 

少年沿着巷道奔跑

不肯停下来

夕阳下,影子越拉越长

当等待越来越长

狂跳的心也沉沉睡去

 

 

漫步极地旷野

 

一栋建筑最重要的工事

不论构造、耗材

一位工科学者,絮絮叨叨

拉扯出一堆令人头疼的参数

一把梳子、一根锯条

并排躺卧在地下室

它们被永远闲置的利齿

美工刀、绝缘改锥

车床边无来由的滚动、颤抖

在所有星球旋转的魔法中

它们长出遥远的智慧

它们认识头顶触角的精灵

大海的声音

一段徒劳而返的短途旅行

上述种种的共同目的,是

从我们眼前消失

 

一旦我说出它们

紧接着出现的

比如尚未命名的病毒

在微观世界安静地自我复制

主宰我们,某种庞然大物

比如夹带邪恶气息

与无辜灰尘的风

比如苹果、柚子、孔雀蓝

失而复得的诗

在极地,它们通通扑向我

将我降解

不听我的解释

在极地,我衰老得不成样子

有些事物远离我,又将我包围

我感到平和且一无所知

 

 

糖与平原

 

哥哥在很多屋顶出现过

最初是黄荆沟的瓦房

矿中学教学楼、灯光球场上空

他总是跑得很快

从我飘忽的视野中

一次次掠过

他会凑巧与我对视,浑身光芒

那是一种无法声张的甜蜜

多年后,我才明白他是哥哥

1979年的库车

被黄沙遮蔽的下午

他在粉红背囊里提前滑落

把舒服的位置留给了我

他跑得太快了

将荒芜又慌张的平原

跑成了连绵不尽的丘陵

他要去世界各地搜集井盖图案

印在衣服上、胳膊上

我的童年因此层层剥落

吃糖,吃糖

沿着无数玻璃糖纸铺筑的小径

一直追赶,一直迷路

所有喜剧的生成归结为困境

所有诗歌的述说归结为孤独

所有的热爱

最终都独自面对冷清

我害怕自己,我也害怕哥哥

因此我云游四海

细细感知有机糖之外

无机的泪与盐,以及无言的界限

 

 

失败者的飞翔

 

蓝色的,从工厂里生产出来的

蓝色的屋顶

蓝色的墙,灰色的墙

以及红色的屋顶

他更偏爱红色的屋顶

过时的,显出年代感的土砖

沦为餐厅装饰

餐厅源自废弃工厂

 

失败者,小小的身体

也是一座工厂

徘徊在城市之外的工地

周密而严肃地

将一块面包撕裂、分解

剩下些力气

还能攒几句话语

他不会认,也不会写

过些日子就都忘了

 

正午的蝴蝶收起翅膀

失败者没有翅膀

他做出起飞的姿态

扑向堆满报纸的沙发床

头顶上,虫子们正在集结

准备用八十七年的时间

将他的房梁蛀空

然后,“轰”地一声

 

房顶塌下来了混乱中

他努力将身体扳正

不断挥舞双臂

驱赶那些

只有他才看到的飞虫

金色探针噼啪作响

好像大头皮鞋踩在枯叶上

 

灯灭之后

萤火虫也耗尽了最后的光

它也是个失败者,他想

没有意识到

这种认真无目的的飞行

过他最好的教育

 

云压得很低

一定来自西部高原,习惯了

亲近荒芜之地

正如蓝色屋顶取代不了

红色砖墙

失败者只好低下头去

从此,许多伟大的想法

这颗头颅里滋生、疯长

 

继而一一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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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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