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著名诗人、小说家、画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浮灯》、《皇帝不在的秋天》、《海昏:王的自述》、《双皇》，诗集《妖娆罪》、《他风景》、 《古典中国》，诗剧《霸王》，散文集《画个人》、《南昌人》、《南昌慢》、《南昌记》、《豫章遗韵》、《水墨青云谱》 等。获第 8 届庄重文文学奖、首届“天问诗歌奖”、首届“滕王阁 文学奖长篇小说奖”、第一届、第三届、第五届“谷雨文学奖”、第二届“陈香 梅文化奖”、首届“江西省政府优秀文艺成果奖”、首届中国长诗奖等，入选“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最有影响诗人”。画作被日本、英国、意大利、香港等多家艺术馆及海内外藏家 收藏，《中国艺术报》《艺术中国》《读者》《文艺报》《财富》《收藏家》等重点推荐。近年以＂重水墨作品＂引人注目，现居南昌。

 

 

夜幕低垂

 

夜幕低垂，一场大戏进入新的准备

小舞台退到了床上，连续剧在梦中上演

 

人间至暗时刻也许灯火通明

使夜幕更加完美无缺，被一只手掌控

 

一担水挑过关山，脚下只有月光

 

一群影子排练气功，在雪泥上建起寺院

 

 

异乡人

 

有多少相见恨晚还没有到达

就停在中途。先锋在自命而大言不惭中

倒退三公里。身处陌生城市无异于沙漠

如何找到饮水与厕所乃求生第一攻略

天降大任于微斯人，地上之灰以斯人为尘。蚂蚁扛起大米七过家门而不入，

一头撞进情妇的怀抱。先知的白胡须

比白袍还长，拖在地上又回到黑色年代。

 

大风在熄灭中站成骨头，被树追认为先躯

狂欢的火焰在狂欢之后化为灰烬。一块

老橡皮，在反复擦拭中变成了垃圾。

圣诞老人的口袋里，安装了一台

流浪发动机，所有矮房子的烟囱都是

他的客棧和洗脚屋。马在奔跑，它的鬃毛收割了秋天以及遇到的最后一个黄昏

 

诸神在云中下套，把道路梱扎成绊马索。

 

异乡人返回故乡仿佛异乡在路上已经消失

 

 

世界，你好

 

足球踢到哪了，一群疯子拨着头发上升

月亮的位置斜过了漏夜的屋顶

冰雪也是能够狂欢的，地铁里的汽球

五彩缤纷，像快乐的动画，驶向绿茵站

描摹的眼影刚好适宜经过铜锣弯广场

吹起的泡泡飘了一身，高跟鞋登上扶梯

传送的大衣比风雪更漫卷，手信专卖店

谁取走了一束女贞，蓝色的士紧急停顿

让冷雨刷过前窗，后视镜里老人的脸

胡须剃了一半，他看见海关大楼改的店面

正在出售体育彩票，几把挤歪的伞

尖叫跑向河岸，对着赣江拍巴掌

那位穿裙子的女士，手拈玫瑰，朝一场

 

突然的邂逅打着问候手势，世界，你好！

 

 

吾栖之肤

 

写作就写到不想多写为止，别的都不

重要，笔的好坏，无关作品质量，仅仅

充当推脱借口，还可以说厌倦

局部流通环节的障碍，这些本来跟写作

无关，你只须把诸多字词安排好便行了

为此耗尽大半生，才华不过是废纸

让我按摩一下它的皱折，时光的投入

已被它压缩，纤薄而脆弱，下面

存在之血均速滑过，吾栖之肤乃灵魂之书

 

 

 

醉卧者

 

歌哭至大恸归于醉卧，藏于笔锋的墨

在书写之前睡着了，而锋刃在纵横中

撕裂，他高举自己的骨头在原野冲刺

野花一片，淋漓的墨气，是烈酒所至

 

我蜷曲着身子于大石之侧，避锋躲羽

而佯装守拙之姿，仅仅出于一种自嘲

操戟怒目的大神把守住草堂之门

浪游者埋酒东园，已不再归来

 

风中起舞的猎人追捕自己的影子

一把乱发，打扫掉半世的狼籍与荒凉

耳边狂想的丝弦暂停，而他的一双袜子

 

醉卧一群猛虎，眼里掠过麦草和高原

 

 

一别两宽

 

一别两宽，这一站算是过了

还乡的路就是把家搬远一点

马车要翻过关山，行李就得减少

还是在半山落脚，云隐的草堂

闲着的野花比我更懒散

我们可以称兄道弟，山下的鸟事

与我再无关连，我已退居半山

把云关在门外，只有尺幅的丹青

和句子与细节的推敲，尚费琢磨

就这样打发余生，没什么不好

 

一只鸟像无人机从窗前飞过

带来噪音和一些窥探

 

 

 

凛冬已至

 

如同冰海沉船，城市浸泡在冷水中，

所有人都在冬泳，泅渡苦海。刀片般

 

切过的街道，路人仍然在行走。

雪落在海上，被海吸收。赣江枯水

 

干瘪的鱼晾在屋檐下，虚构着一场洪流。

寒气压迫的汽车，碾过阳明路的冻土，

 

公交巴士吐出上班族，买菜老人和书包，

又一边咳嗽，一边开向省中医学院。

 

墙与铁栅栏写满了潦草的身影，

灰色的天空，像压得很低的鸭舌帽。

 

电梯每上升一层，都加重了寒冷，

 

绿地大厦顶层的房子是一个冰雪皇冠。

 

 

黄昏驾驶员

 

苍茫是从桥上下来的，经过一个坡度

车堵了一溜，它停顿，红绿灯的暗示

房子在街道两边排队，巴士很怀旧

 

你挑一担大雨，撵着树叶奔跑

天空发出铁链的声音，墙是湿的，很黑

黄昏的驾驶员开着虚无之车寻找遗址

 

 

午夜将至

 

不曾入睡而令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

能够覆盖所有光，它的颜色足够巨大

 

原来黑暗是寒冷的，音乐也无法催眠

它无孔不入，请珍惜与你抱团取暖的人

 

夜之巨翼漫天袭来，我听到它收割了声音

光芒成片倒下，被阴影压住，它侧着身

 

午夜有秘密的刀尖潜伏在梦境边缘

 

一个不肯入睡的人，坐起来，点燃一支烟

 

 

少数

 

一本书的读者是有限的，一首诗的读者

更有限，即使免费让人读，也是极少数

诗是有气味的，什么样的人，选择

什么样的诗，写诗的人气味各不相同

所以敏感，所以各有选择，诗最藏不住

伪君子，良士，悲悯者，沽名钓誉之徒

物以类聚，写诗之人尤以群分

大师巨匠是对独秀者百年以后的加冕

我更多考虑的是，写完一首诗后，赶紧

洗手，或者倒吸一口凉气，打一趟金刚拳

 

逃远一些，仿佛那事与我毫不相干

 

 

墙

 

时间背后的浑黄。凝固不倒

屋漏痕，风的影子停在上面

反复打倒的字迹，粗暴的手势和力

它纹丝未动，像空气的物体形式

固然是建筑的一部分，固然被动

虚无中的存在如同偶然

它是实体的虚拟，仿佛城市的道具

被粉饰，被背叛，被任意涂写

拳脚、刀子、石头，都可以侵害

 

它不倒，仅仅庇护了时间和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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