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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德安诗歌10首
 
◎冒犯
 
我曾经目睹石头的秘密迁徒,
它们从高处滚落,轰轰烈烈,
一些石头从此离开了世界,
但另一些却留下,成了石头遗址。
没有什么比石头留下不动
更令人尴尬。那高耸的一堆,
那长长的影子。我看见白天
它们落满庭院,成为出门时
司空见惯的事物,而夜里,
黑呼呼的吓人一跳,其实也只是
一种幻觉:一块压住一块,
顷刻间仿佛就要压到身上。
就像当初,某人受到驱逐
逐出那道门,然后那门才得以确立
天堂才在那里存在。啊累累的
一堆,卵蛋似的,却还没有
孵出我们希望的东西来。
我们只是先听见声音,然后看见
石头变幻着,变幻着闯入视野。
我们知道那是土地的变故,
那是地球松动,开始了滚动。
它们争先恐后,轰轰烈烈,叫人虚无。
一个决定性的时刻。是的
那时候我们恰巧路过还不知道如何
安置自己。那时候我们也象石头
一些人留下,另一些继续向前
那留下的成了心灵的禁忌,
那消失的却坚定了生活的信念……
  
◎狐狸中的狐狸
你可能要到我这里来
你并不知道我是否在此
你按照惯例,准备等待
你的行动内部仿佛
早有一条常规的走廊
我也习惯了在你身边的另一条路
隐藏,在寂静的花朵后面
如今,我多么容易感到自己
已不再是你的,而仅仅是你的
狐狸中一只逃离的狐狸
当我的周围只能用假设来证实
我的眼睛确实看见了你
已掠过那扇门
我又是多么容易为自己
又要现出身来感到欢乐
 
◎沉默
沉默。有时候我找到他背后
在深处,拾起他的石头
沉默,有时候我是发生在其中的
一件事,继续拾取他的石头
基于我对时光的认识
我深信黑暗只是一片喧哗
找不到嘴唇的语言
像爱,像雪——
沉默是否就是这样一种黑暗
在他的阴影下,我尝试着说话
或者,我终于能拾起那块石头
远远地扔出他的肩头
 
◎曼凯托·二十九
夏天,我们坐在码头的水泥台阶上
一个男孩屈身跃起,双手在空中抱着双腿
就像我们在母亲子宫里看见的那样
当他坠入水中,溅起一个世界的浪花
这时候老父亲已经游开,他躲过第一道凶险
用他刚刚学会的笨拙的泳姿
他还不能反手举过水面,他拼命踩水
也只是勉强使身体多一些浮力
看见他下巴吃力,我一阵紧张
往常他总是站在够得着的地方
用又长又宽的毛巾擦洗背、脖子和腋毛
以及在水下,他那蓝色的皮肤
现在他又稳定下来,因为我在旁边,因为我
夏季已到,我们有的是时间游得更远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改变,仍然笨拙而沉重
直到他死的那一天,我放下他的手,把它放
在手的重量里
 
◎泥瓦匠印象
但是他们全是本地人
使泥瓦匠中的那种泥瓦匠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谨慎
当他们踩过屋顶,瓦片
发出了同样的碎裂声
再小心也会让人听见
等翻开瓦顶,下面的尘埃就升起来
像复活的虫——
都为同一件事,翻身一遍
他们来去匆匆
互相替代着面孔
太阳落山他们也消失,有如洞穴
第二天出现时又像是火焰的洞穴
但这次却是你们的原型
一个个爬过屋顶
无论从时间还是动作上看
都像是已经过去了
却又仍然停留那里
已经整整一个时代
 
◎父亲和我
父亲和我
我们并肩走着
秋雨稍歇
和前一阵雨
像隔了多年时光
我们走在雨和雨的间歇里
肩头清晰地靠在一起
却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我们刚从屋子里出来
所以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这是长久生活在一起
造成的
滴水的声音像折下的一支细枝条
像过冬的梅花
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
但这近乎于一种灵魂
会使人不禁肃然起敬
依然是熟悉的街道
熟悉的人要举手致意
父亲和我都怀着难言的恩情
安详地走着
 
◎时光
 
闪电般的镰刀嚓嚓响,
草在退避,不远处一只小鸟
扑的一声腾空逃窜
到你发现草丛里躺着一颗蛋
我已喊了起来——草歪向一边
光线涌入:它几乎还是透明的
现在我们喝酒谈论着这件事:
那时你躬身把它拾进口袋
不加思索,而你的的姿态
又像对那只远遁的鸟表示了歉意
 
◎鲸鱼
 
冬夜,一群鲸鱼袭入村庄
静悄悄地占有了陆地一半
像门前的山,劝也劝不走
怎么办?就是不愿离开此地
黑暗,固执,不回答。干脆去
对准它们的嘴巴的深洞吼
但听到的多半是人自己的声音
用灯照它们的眼睛:一个受禁固的海
用手试探它们的神秘重量
力量丧失,化为虚无,无边无际
怎么办?就是不愿离开一步
就是要来与我们一道生活
甚至不让我们赶在早餐之前
替它们招来潮汐,就这样
这些神一样硕大的身躯
拦在我们跟前,拖延着时间
打开窗口,海就在几米之外,
但从它们的眼睛看,它们并不欢迎,
它们制造了一次历史性的自杀,
死了。死加上它们自己的重量
久久地压迫大地的心脏
像门前的山,人们搬来了工具
放下梯子,发誓把它们的脂肪
加工成灯油,送给教堂
剩下的给家庭,然而像挖洞
从洞挖向洞,都朝着各自的方向
像挖土,但土会越挖越多,
如果碰到石头,(那些令人争议
的骨头)就取出,砌到墙上,变得
不起眼,变成历史,变成遗址――啊
四处,四处都散发着鱼肉的腥味
和真理的薄荷味,哪怕在今天,
那些行动仍具有说服力
至少不像鲸鱼,它们夜一般地突然降临
可疑,而且令人沮丧
 
◎八月的昙花
 
盛夏之夜,你是我所熟悉的事物中
最易消逝的那种
噢,怎样才能知道你的秘密 
怎样才能证实你在那儿—— 
你是一个处女 
但你使用镜子的方式象个妇人
 
发光的夜晚,你是所有花朵中
最倾心于自己的那一朵
噢,怎样才能证明你正在开放
抑或你正在推迟开放——
你是一个处女
但你使用镜子的方式象个妇人
 
那么短暂,又羞于歌唱
当你紧闭门窗, 黎明悄然降临
噢,怎样才能抚摸你
又不让你凋谢死亡——
你是一个处女
但你使用镜子的方式象个妇人
 
你是尤物,你的依稀存在
是世界尚未完成的一部分
或是尚未开始的一部分
啊!八月过后还有个八月, 而你,
就象你是一个处女,
但你使用镜子的大张着嘴方式象个妇人  
 
◎象兄弟一样
 
象兄弟一样,当我们沿途相遇
凝视着彼此相似的羊群
凝视着它们的血液
 
共同的凝视。啊!世界真小――
可是,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
同样地将我们久久地盯视
 
世界真小――同样的说法
仍然在老地方
不知何时还要分手。可是
 
当我们龇牙裂嘴,高兴地
引来水源,在我们的双膝之间,
有人袖手旁观
 
当我们终于得以在风中抖开孩子
试图说出他们身世的时候,
有人沉默,不觉得意外
 
这就象我们的祖辈曾经,
在层层雾障中目睹过天使的斗欧,
而上帝隐匿云端,一言不发。  
 
 
吕德安,1960年生,福建福州人。出版有诗集《南方以北》(1988)、《顽石》(2000)。现往返于纽约与福州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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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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