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进山
那些昆虫、蔓藤和苔癣,它们是慢的
它们像气候中的一块潮湿,慢慢打开
它们让你雨中进山,或在一首诗里斜身打量
雨在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雨水中,植物的体验也是细致的
无数的小不点,从一片叶子滚落到另一片叶子
最后渗进植被,它们的样子无声无息
让人放心,也叫人爱惜
这样的转化要是在一首诗里继续
会有怎样的语气?
山涧升起汽雾,两小无猜的是松果和松鼠
而雨依旧在下,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走出这格外的地方
松针回到了时针
保罗·策兰如是说
写作也是一种自尽。而他说:
我只是从深渊中,和自己的母语
保持关系
而他说:我不是去死,是负罪的犹大
走近那根柔软的绳子
而他说:我死于一种
比你们要多的死亡
而他说:这分食我的,也是你们的圣餐
——那德语的、犹太的、母亲的疼
而他说:我的金色头发玛格丽特
我的灰色头发苏拉米斯……
他其实什么都没说
一块石头怎会说话呢
而他说:这是在一个“永不”的地方
这是石头开花的时候
赌石人
在大理的旅馆,一个往返
云南与缅甸的采玉人
和我聊起他在缅北猛拱一带
赌石的经历
——一块石头押上去,血本无归
或一夜暴富
当他聊起这些,云南的月亮
已升起在洱海
它微凉、淡黄
我指着它说:你能赌一赌
天上的这块石头吗?
这个黝黑的楚雄人,并不搭理
在用过几道普洱之后,他起身告辞
他拍拍我的肩说:朋友
我们彝族人
从不和天上的事物打赌
咏叹调(二)
活着。从诗歌里获得一点自信
在女人那里,窃取温暖
除此之外,只有书籍和我保持持久的关系
它里面的人和事,快和我的生活混为一谈
还有什么像文字,毁掉又把我唤醒
想想总有一双鞋,一件衣服和一个日子
陪我化为灰烬
这使我对一切琐碎的事物抱有悲悯之心
昨天,又一次去了墓地
那儿除了安静,什么也不能给我
它们告诉我:死亡,只是生命里的事情……
束缚:答扎西
兄弟,我们都被束缚了
这是生物的法则。
空气多自由啊,可从飞机上
我摸到了它的边。它也束缚在
薄薄的大气圈里。
有不有不被束缚的。也许
死亡算一种吧,但至今没有人
从那边返回来。所以
死亡也束缚在死里,就像爱
束缚在爱中。
尊重我们的局限吧。
但要像加缪一样的给它迎头一击
因为只有勇敢的风,才能掀开
玛莲·梦露的裙子。
只有伟大的音速,才能遇到
伟大的音障。
夜 晚
吉尔伯特死了。
他诗歌中出现的那些人,也不在世了。
他们中有大名鼎鼎的金斯堡、布罗茨基
更有他心爱的美智子……
想想一代一代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欢笑
最后黯然的谢幕
就觉得时间是多么的好多么的软又多么的
不容商量。
而现在是午夜,我把你搭在身上的手
轻轻握住。
我感到我还拥有,他们曾拥有的东西。
树 木
它们不使用我们的语言,也不占用
我们的智慧
它们在枯荣里开花、结果
它们各有其土,各有其名
它们跑到高山之上,平原之远
在夜里,它们会跑的更远
它们砍下做栋梁,就成了人间的部分
做十字架,成信仰的部分
做棺木,成死亡的部分
做桌子、椅子,成生活的部分
我们成不了这些,我们只能成灰,成泥土
在泥土里,我们碰到了一起
所以,那么多的树,都是身体之树
那么多的人,都是无用之人
我的乡愁和你们不同
在宜昌,并不快乐
我与周围的生活格格不入
为什么一直在后退
为什么我快把没到过的地方当成了祖国
它们是布拉格、伊斯坦布尔和维尔诺……
其实,那么多的城市是一座城市,那么多的人
也是一个人
昨天,我打开台灯,帕慕克说:
——我领会那个保险小职员内心的羞怯
而米沃什摊开手:我真的不知道波兰
但熟悉漆黑中的那一条条巷道
真的很古老啊,那些我没到过的城市
像他们的晚年赶上了我
现在,我是一个没有国家的人
我的乡愁也抵触着
那块小小的宜都
给薇依
夜读薇依,时窗外电闪雷鸣
我心绪平静
想想她出生1909年,应是我的祖母
想想巴黎19岁的漂亮女生,应是我的恋人
想想34岁死于饥饿,应是我的姐妹
想想她一生都在贫贱中爱,应是我的母亲
那一夜,骤雨不停
一道霹雳击穿了附近的变电器
我在黑暗中哆嗦着,而火柴
在哪里
整个世界漆黑。我低如屋檐
风暴之中,滚雷响过
仿佛如她所言:
—— “伟大只能是孤独的、无生息的、
无回音的……”
翁牛特旗沙地,给德东
沙漠并不渴望了解,它只
保持它自己。
我们从千里之外赶来,就想看看
拒人千里的东西。
拒绝越来越稀有啊。想想这世界
人们总需要太多,唯独缺少
不需要的能力。
可以没有吗
可以不要吗
可以在他们的正确中
完成不正确吗
如果有一种
和盘托出而又守口如瓶的事物。
眼前的沙漠算一种,我们的寡言
是另外的一种。
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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