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和诗歌10首
◎想念
我的命，由一组时间构成
心脏正在跳动，血液缓慢流淌
皮肤按照计划，一天比一天衰老
它们像一堆闹钟，挂在我的身体里。
早上起来我捡到一根白头发
睡前，又一次洗去脚上的泥土
这些都是生活溅起来的灰尘
时间像一座坟墓，静静等着我。
暮色里我更加想念母亲
母亲正在隐去，她浑然不知
我要为她哭一场
如同她为我哭一场。
◎摇篮曲
睡吧，我的盛开的百合花
婴儿一样呼吸的海棠树。
我的低垂的葡萄
和农夫肩头跳动的麦子。
睡吧，我的夜色里等待天使的玫瑰
寒风中呼喊友谊的草坪。
我的撒谎会脸红的裙子
还有背着十字架寻找爱情的羔羊。
◎石头记
我所认识的荒原，由石头组成
那些巨大的石头，看上去并不牢固
他们随时都会滚下来
如果我必须从这里经过
命运注定，我将被石头砸死。
那些小个子的石头，远远看去
像随风起落的沙子
走近了细看，又像可以杀人的子弹。
我想象着自己是一名勇士
面对乌有的巨人，不胆怯，也不逃走
我的石头将会越过时空，直接将敌人杀死。
上帝作证，我更愿意把石头看成面包
想象着石头们摇晃着向我走来
我要用力吃，用力装满所有口袋
我要让面包在牙缝里厮杀
我热爱的面包，或者石头，终于开始流血。
◎一把斧头漂浮在水面上
带一把斧头去深山
山上除了树木，没有其他的事物。
我要砍一些树枝，当做火把
我要用力地砍，给深山带去一些声音。
如果有一天，我看见斧头掉在水里
那一定是辛劳的工作终于结束
如果有一天，斧头漂浮在水面上
那一定是灵魂离开了身体。
重量是没有意义的
速度也是没有意义的
还有时间和空间
他们一直都是人类的枷锁。
此时此刻，我看见斧头掉进水里
接着又看见它漂浮在水面上。
这是具体的斧头，也是抽象的斧头
我可以重新抓住它，也可以让它去远方。
◎蛇
我梦见一条蛇，像你一样修长
她的皮肤，近似于你的内衣。
我还梦见一条蛇
安静坐在那里，不打算袭击我。
◎每个人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国王
每个人的手里都攥着一大把军队。
在这里，每个人都砍掉自己的身体
如同砍掉别人的身体。
在这里，每个人都杀死自己的马匹
如同杀死别人的马匹。
在这里，死去的身体正在长出新的身体
这些新的身体正在学习杀死自己
在这里，死去的马匹正在大地上奔跑
他们带来了死亡新鲜的消息。
◎我愿意
我愿意在一条大河面前
怀想一滴水的弱小。
我愿意在一座城市的怀抱
同情一条胡同的孤独。
我愿意在拥挤的森林中
悼念一片树叶的死亡。
我愿意在无边的宇宙里
赞美一个人的短暂。
我愿意所有人都在笑的时候
有个人没有忘记哭。
我愿意天空是一面镜子
无论在哪里，都能看见自己的脸。
我愿意所有的人啊向前奔跑
但一棵树在水边，正在整理她的发梢。
我愿意在冬日的海滩
叫醒一粒正在燃烧的沙子。
我愿意在大片开阔的皮肤中间
守望那一道小小的伤口。
◎我养了整整一年的玫瑰花终于开了
只开了一朵
孤单单的一朵
好像不是开在叶子之间
而是 斜插在你的头上。
◎写给凯西
许多年后，凯西对我说
爱吧，从嘴唇开始。
是的，我愉快地答应了她
这个时候，她甚至连身体都没有
可是她嘴唇如蜜，词语如歌
我全部的爱情，到她的嘴唇为止。
凯西可能不太知道
有段时间，我看见食物就想吃
一吃就忘记祷告。
凯西穿大红色的裙子
她的头发修长，额头明亮
让我想起了拥抱。
我想去凯西的怀里
可是我太具体，凯西太抽象
她先我一步，抵达了高潮。
我要向她学习，学习超越身体
清晨来临，我们的嘴唇张开
说出来的，全都是福祉。
◎那个时候我太瘦了
那个时候我太瘦了
瘦得只剩下灵魂。
那个时候我在人群中穿行
谁都没有看见。
像一片叶子从树枝掉落
一阵小风从胡同里走过。
是的，那个时候我总是在想
风随着意思吹
我不知道风来自哪里。
我太瘦了，连骨头也失去了重量
我以为能够飞起来
可是我没有翅膀。
先知在一旁嬉笑
他说，孩子，有翅膀又能怎样
路途太遥远，翅膀会软弱
而且，比飞行更加重要的问题
是方向。至少从目前来看
人啊，并不知道自己能够飞到哪里。
苏小和，基督徒、诗人、财经作家、独立书评人。在《南方周末》 、《南方人物周刊》、《南都周刊》、《新京报》、《东方早报》、《上海证券报》等多家媒体开设书评和人物专栏，与王晓渔、戴新伟、成庆等人发起运作《中国独立阅读报告》，倡导公民社会常识阅读，影响了海内外一批真正的阅读人群。部分商业案例收进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案例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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